07.開幕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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龍總是看著新的孩子到來,被照顧、被保護、被呵護……簡直就像被當成寶貝一樣的對待,例外的沒有幾個人、基本上之後也不會看到那些從一開始就反抗的孩子,他們總是突然的消失,然後就永遠的消失。
永遠的。
他看著縮在被窩中的女孩,依然綁著繃帶、貼著紗布,但是她的神情安詳了許多、也鮮少在夜裡哭泣或驚醒。從醫院回來後男孩更是花了好幾倍的時間在她的身上,吃飯、睡覺、更衣……基本上都是由他還幫助她的,雖然瑟伊起初還會反抗、但是在視覺無法允許的情況下還是沉默的順從,經過了幾次的經驗便也習慣了。
習慣的同時,他注意到了一些事。
例如那女孩在精神穩定的狀況下可以分辨腳步聲,例如她可以光靠嗅覺就知道餐點內容,例如她只花了少許的時間就重新學會了怎麼穿著衣服……令人驚訝的敏銳,龍甚至和她玩起了「遊戲」,他因此得知瑟伊懂得認字。
「……妳不是天生下來就看不見。」他低聲說,身旁縮成一團的被單傳來溫順的呼吸聲、裡頭的人正在熟睡。「妳的夢裡,是什麼樣子呢?」
是充滿色彩的,還是黑暗而無邊無際?龍想像不出那樣的感覺,他不知道失去雙眼視力的感受,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幫她--然而她也落得這樣的下場,龍一定得幫她。
房門傳來了敲擊聲,龍下意識的轉動眼球盯著那個方向--背著光的亞杜尼斯笑著。「時間到了。」他說,指指門口的動作在龍的眼中是多麼的明瞭,男孩只是神色黯淡的點頭、在龍的眼中是多麼的明瞭,男孩只是神色黯淡的點頭、輕輕的先開被單。
直到有隻小手拉住自己的衣襬。「……瑟伊,」龍拍拍她已經甦醒的側臉,又替她拉上棉被。「我早上就回來,你繼續睡吧……亞杜尼斯……會陪妳的。」他遲疑的安慰,卻將語調中的不確定隱藏起來,讓人聽起來根本沒有這回事。
睜著大眼的瑟伊只是眨眨眼,點了頭又將棉被拉高至頭頂--龍難得的笑了下,卻只有那麼一瞬間,笑容又消失了。
他知道這陣子因為照顧女孩而忽略了很多出門工作的時間。平日自己的位置由潔絲和阿諾暫替,並不是不信任他們、而是擔心這兩個人,前者性格衝動又過於直接、後者優柔寡斷而缺乏領導經驗,老時說這幾次的收穫都不如以往、多數的孩子也都負傷回來。
龍換上了工作用的黑衣,帶上了面罩就出門與夥伴會合。
亞杜尼斯則跨步來到女孩的身旁,坐在瑟伊的身邊、動手觸碰她的頭頂--後者為縮了下,卻很快的又安分的順從。「……為什麼……」她低聲說,音量有如蚊子叫一般細小、又因棉被而模糊不清。
「什麼為什麼?」男人輕快的回應,動手掀開蓋在她身上的被單,小女孩那渾身包裹著繃帶、紗布模樣並不讓他感到意外,亞杜尼斯甚至可以輕易的忽略他們、改而欣賞她滿腹疑惑以及不安的神情。「有些事情不能開口問呦。」
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。他清楚這句話的意義,卻用神秘的語調說著、誘惑般的將小女孩引出納被強烈自我保為意志所保護的伊甸園,亞杜尼斯瞇起眼笑著、低頭望向那猶如站在自己長中的她,心情好的似乎連沉重的大海也無法壓抑。
但是他卻將這份情緒壓抑在雙眼底,同樣的笑容、同樣的語調,亞杜尼斯從來不透露出內心,他是心的詐騙師、人偶師,身旁一切的一切是他的舞台與玩物,一次又一次為了他而上演新的戲曲、一次又一次為了他而斷去了那人偶身上的細線。
人偶們總是照著他的劇本,走上台。
「為什麼……龍要離開?」
男人勾起嘴角,他是他最珍惜的。亞杜尼斯總是細心的琢磨、保養,一點擦傷都不允許--因為,那是名為「弟弟」的珍貴人偶。「龍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啊,除了陪瑟伊之外。」他輕聲的回應,抱起她柔軟而嬌小的身子、靠在自己的身側。「大家都有工作,不工作就沒有飯吃了呢。」
她眨眨眼,彷彿在思考或者疑惑什麼--而亞杜尼斯清楚知道她的疑問。
於是他拍拍她的小臉,低頭將下八靠在瑟伊的頭頂上。「瑟伊也會有自己的工作的,乖乖的就行了。」
只要乖乖的,按照劇本演出就行了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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焚諾還記得,自己離開家的那一天。
他的父母是兩個人渣--不,焚諾不稱他們為人,他稱他們為老鼠。年僅七歲的他已經聽得懂他們大多數的「談話」。
公老鼠說,他是雜種,是她和人偷腥的骯髒生物。
母老鼠說,他是他們倆的結晶,是他的種而誕生出來的。
焚諾不明白為什麼想法這樣差異的兩人都做了同樣的事情--他們都打他,將他狠狠的踩在腳底下,有時候是用手或用腳,有時候用上椅子甚至刀子,焚諾在四歲的時後失去了左手小指,就是母親下手的。
那隻偷腥的畜生。焚諾如此稱呼女人,因此換來了好幾的巴掌、好幾刀。他不在乎,只是瘋狂的笑出聲。
她不需要他,他也不要他,那麼焚諾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?又有誰希望他存在?
所以,七歲那年生日,他在他們入睡後,將刀子深入兩人的心臟處。
「晚安呦,媽媽。」他輕聲對她說,焚諾的語調沒有如此輕巧過,猶如撒嬌的孩子,男孩將臉鑽進她的肩窩,親吻、感受漸漸失去的體溫。
「媽媽,我很愛妳喔……」
笑聲,轉變成狂笑,然後和那隻老鼠一樣、他在她身上落下了好幾處的刀傷。
不需要焚諾,那麼焚諾就讓你消失吧?
焚諾是需要被人需要的存在,所以他活著、活著、活著……活著,直到永遠……
永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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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第幾位了?龍瞇起眼,看著躺臥在腳邊的冰冷屍體。
這是具男孩的屍體,有點矮、有點胖,因躺臥在鮮血中而讓幾乎染成赤色的頭髮看不出原來的色彩,面容也被人撕裂,慘忍的掀開表皮並化開肉、深度竟可見骨。視線往下,喉嚨、腹部也都被人接穿內部,豔紅的軀體快要不成人型。
慘忍,還有噁心。龍蹲下身,他可以從這殘破的容貌上分辨出一點點特徵,因為這是慣用手法、兇手在臉部上的攻擊幾乎都集中在嘴上,雙眼幾乎不會受到傷害--這是奧庫爾,那個有點傻氣卻真摯的男孩。
龍替他合上雙眼,用斗篷包裹住他的身體、盡可能的將揮灑出來的東西都放在一起。
接下來是例行程序。
替奧庫爾送了行,領導者再次將視線落在同伴的身上。潔絲將所有人護在身後,連冥也不例外,年紀較小的孩子害怕的發抖、緊抱著身旁的人,平時愛逞強的阿諾也抱緊保護者的大腿,所有人的眼中都閃爍著恐懼。
是線都投射在同一個方向:黑暗角落中的焚諾的身上。
焚諾卻是笑著的,他的笑容扭曲得不像是笑、更像是種哭泣的神情,但是所有人的感覺的出他的笑意,猖狂、瘋狂的,焚諾的嘴以及雙手都是鮮血,手中緊握著的匕首也是,他將它指向所有人。
「放下刀子,焚諾。」龍開口,眼底的怒火幾乎讓黑髮男孩退縮,可焚諾卻更加用力的握緊武器、放下笑容轉變成猙獰的目光。「放下刀子,別逼我對你動手。」
「是他的錯、是奧庫爾的錯……」他嘻嘻笑,舔舔嘴上的血液、又是一抹噁心的笑。「他說不需要我啊、說我的多餘的……焚諾是雜種、是累贅、是兇手、是……」
金屬碰撞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。龍率先揮舞鐵練攻擊他的膝蓋,然後是迅速的在肩上打了一記,鞭子般的鐵鍊猶如蛇身,靈敏的攻擊男孩。
焚諾笑著、笑著、笑著……然後轉變成哭泣,變成大哭、抱著頭顱尖叫、哭喊的模樣就像活見鬼一樣,他大聲詛咒一切,詛咒著父母、詛咒著人們,詛咒世界也詛咒所謂的神。
龍直到他說不出話為止,都沒有停下手。
「……回去。」他下令,帶點喘氣的說,一旁摀住阿諾雙眼的潔絲瞇著眼、點頭,由她帶隊離開。
留在原地的龍緩緩收回鐵練,他知道焚諾還在恨、也知道他更恨自己,但是這個男孩打從心底的害怕他--不只是力量的差別,還有更多的,他清楚、焚諾也清楚。「還能走吧?」他說,走到他的身旁、並沒有伸手攙扶。
男孩只是抬頭膽怯的望了他一眼,卻讓龍感受到一陣罪惡感--那是傷痛的,是滿腹疑問同時也是絕望的。
彷彿在直問著他,為什麼?
為什麼要讓她走?
「……走吧,我們回……去。」
他知道,對焚諾來說、沒有她的地方,不是家。